2015年1月25日 星期日

和平島

上車沒多久,他就告訴她等會兒他順便接個朋友一起吃飯。
他立刻感到她的不開心,

「我不希望有人打擾我們……」
她看著窗外地說。
「不要這樣,只是一個想表示友善的朋友,妳不要那麼……(他停口)~不過是吃飯而已,他不會和我們一起到廢棄古厝的……」

但其實他也知道說了等於白說,她從來不肯承認她的孤僻,而接下來的車程裡,她完全不說話,倒是他的朋友嘰哩呱啦很像難得被帶出門的小朋友似的。

車子停妥後,她下車,讓車門開著,微笑但僵硬地說:「我不是很餓,不然你們去吃就好,我隨便逛逛……」
「不要這樣,妳不去人家會以為你很高傲~不好相處」他壓低聲音怕朋友聽到地說。
「我真的不想吃,想自己走走」
她又說了一次,很堅決的。
他想也好,不然最後席座上大家都不開心。其實, 他也沒耐心了。

於是兩個男人往夜市方向去,所幸他的朋友竟然什麼也沒察覺, 還以為她有了身孕之類的。
他是愛面子的。

廢棄古厝在離夜市不遠的彎坡上,西式洋樓。
斜坡有階,還有幾戶依坡而建的人家,較暗處有先進的感應燈。會先走過四個上了鐵閘的防空洞,而每個洞口前各有一面後人砌的但矮牆遮掩。

她想這也是必要的,不然隨便一個光影出現在防空洞黑洞裡,就夠嚇人了。這裡的小孩一定有許多關於這四個黑洞的鬼故事

不知誰家的狗突然狂吠,讓她嚇了一跳,原來是那只鍊著的,她擺出要惡撲牠的模樣,但牠吠的更響,反又把她嚇了一次。
她討了個無趣。

再往前就是廢墟了,很氣派,
但一切都萎落在地了。
細細看了庭院和斑駁的牆。
牆邊被堆了許多塑膠瓶、年代久遠的雜物,很像是曾有人在這做資源回收,後來又不想做了似的全留在這了。 

由花臺往下望,能見到整個鎮區。她想,以前的主人站在這眺望的心境應該彷彿在望海,

她記起某年的一個春夏交接的時候,她的母親帶上她們兩姐妹搭了火車和公車到一個濱海的小鎮, 那不是觀光客去的。沿途上可見是個蕭條的漁港。

母親在雜貨店買了滿天星、寶喀喀等餅乾和飲料,走到底處一個小徑的鐵閘處,  突然撩起長裙翻上牆跳了進去,喊著:“你們也翻過來、我會在下面接你們”  
兩姐妹隱約覺得很像在犯罪,要到不該去的地方,而且還是媽媽帶了頭 。雖不願但也只能照做。

於是姐妹兩人也翻了牆
見母親眉開眼笑地
整理一下繼續往前走

沒多久,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竟是一片藍的徹底的大海 ,周邊都是被風化的奇岩巨石。那美的景象讓她和妹妹目瞪口呆。

母親擇一塊乾淨平穩的石頭要她們坐下,打開零食, 看海。

那遠處有三兩魚釣者,也有兩三對男女。她那時候已經知道那叫男女朋友了。但想到還是會有點害羞和微微的厭惡。

浪花一層一層的排打岩石,她不知道她母親怎麼會知道這神秘的地方,也許,是她少女時代被男朋友帶來的吧。

她東張西望地突然很想小便,問了媽媽廁所在哪?
母親聽了覺得很好笑似的,
「這裡哪有廁所,你就尿在後面石頭上就好了啊……」    

她心臟碰碰地跳,有種將赤裸面對人世的感覺,雖然眼前是片大海,她本想忍著,但實在受不住了,於是拉下內褲,站好,兩腿跨開蹲下……

她的眼睛緊盯釣客的背,還是很緊張。尿不出來。

母親好像察覺了她的心思,
半笑半喝斥道:
[你在幹嘛?
沒有人會轉過頭來注意你的啦 ……]

於是她把目光轉到母親的背,
耳裡只有海浪的聲音。
她有點難過
很久以後她才知道那叫孤單

而母親那件
她不曾見她穿過的淡藍色的長裙裙面上繡的幾只白色風帆
迎風搖曳……

傳來了狗吠聲
她回頭望
望見他走了過來
“還在生氣嗎?妳剛剛在看什麼?”
他問

“看……風帆” 
她感到自己眼眶有點潮濕

2015年1月19日 星期一

電影推拿

那盲人推拿院的老闆
已經不知是第幾次聽到客人誇
新到的推拿師“都紅”長的真美……

美~到底是什麼?
越想越教他困惑還有點
心癢癢的

他把都紅叫住
鼓起勇氣,一種決心探究的勇氣
走向前
“都紅……我……想……知道……美……到底是?”
他伸出手細細地摸
他感到自個手裡冒出緊張的手汗

都紅逃開了
“美  對我們來說是沒有意義的……”她這麼說

他嗅了嗅自己的手指
還送到嘴邊舔了舔……

2015年1月12日 星期一

明信片

那些深藏未說的
也隨著風景明信片上的字語
落入信箱
躺在狹窄的空間
沉默
   
我想我知道
那不是我的森林或海洋

他取出那張他的
明信片
地球的轉軸鎡錙發響
塵埃
四周飛揚

而千里之外的那片風景
也扭捏作樣

幼兒園

說實在的
在本應歡快無憂的幼兒園上
添個“民族”二字,
到底是有點沉重的,
但這也是這些年這廣大土地上的政策方向。

友人擔憂地說道:這些會造就“類法西斯主義”的形成,當然這也有他的道理,只是歷史就是這樣的,從大羅馬帝國到大東亞共榮,現在的伊斯蘭國……

太陽底下
真無新鮮事

離了吵雜旅客遊賞的範圍,我步入前頭一條小路,在遠遠的時候我就被這幾株火紅如珊瑚般安靜的植物給吸引。

說來奇怪,我從未在台灣見過這種植物,高及腰,像是四五隻芒草連為一株,艷紅色的

用相機拍了幾次,卻如何也拍不下來這澎湃的紅,和拍出遠望時的悸動,有的美是適合遠照不宜近觀的~

這時來了一個中年男子,細瞇著眼,問我是要找哪位人家,我老實地說是為這花草而來的,他臉上帶笑,但我感到他打量和懷疑的目光,接著我問他這是什麼花草,他也沒回答我,只說前些時候開的更豔,又嘟囔起從何處來,為何走到這裡的問話,我自覺無趣,也不喜歡這接連問話,正打算往更裡頭的山路去……

他叫住我,告訴我不好再前進,那裡頭沒什麼好看的風景,接著指著一旁的橘子樹,邀請我摘一顆橘子品嚐,他說那是他自己種的,鮮美的很。
                             
我摘了一只,味道的確很鮮美。

但他似乎未有要離開的意思,我只好向他又說了一些感謝和鄉村美好的話,打算再向前行,但他又問我一次來這裡是探訪誰之類的話,這真讓我為難了,
而“前面沒什麼風景”
他又說了一次。

我要先說清楚,他的面色始終是和悅的,但那神色也是我熟悉的,很多讓我感動的風景通常都是他們口中的沒什麼。

我還是堅持要走去看看,他倒也未阻擋了……我又感謝了他的橘子便繼續步行

而眼前
是一大片一大片              
被風吹搖曳肆無忌憚蔓延的

少帥算命

那算命先生離開了小攤,我才得以按下快門,他是不給照相的。

頭兩回他還會向我這生人招攬,後來就不了,他是明眼人,懂得生意。

張愛玲的怨女一開頭也有個算命先生,是得由人牽引的瞎子,穿著件舊熟羅長衫,那副酸溜溜的笑容也像裁縫與一切受女人氣的行業。

但我面前這位可不,氣定神閒的很~他有能力挑人。 

這攤子像極我幼時在新公園常見到的算命攤,就在那博物館前,好幾攤各佔一角,就是夜裡也擺的,有個特別排場,地上張羅一大張手相圖,用石塊壓著四角不讓它飛揚。

那新公園是有名的寂寞的人的聚集地,我常想那些寂寞的人也會到這些算命攤去算命嗎?算什麼?至少不會是婚期。

我給算過一次,手相。 退伍時。
自然不是愛派場的那攤,是更邊角的。

算命先生說:
我的家庭運薄、和家人不親。
我點點頭……
26結婚、30有難,過即富。
需消災

(銀悌聽到
堂前定必喪慈親。算得你年交十五春,無端又動紅鸞星) 

我問了消災錢數,他說算我一千。我搖搖頭走人,捨不得。
上天后宮拜了兩次。

那年什麼事也沒,後來也沒發財,結婚也不是二六。

張愛玲說算命先生提過,再兩年是她的大好年(1965),她打算出版英文小說“少帥” ,結果那年平平淡淡,書……也沒寫完……

溫泉館的志工

之前,
創造了一個到某藝術教育館當志工後沒幾天就離了職的老趙。

而現在我要將他放到某個溫泉博物館,
正如一般人總
以為現實和理想的衝突
最大原因是因為環境所致……
而老趙也這麼天真地想。
於是我要將他放到那某個溫泉博物館,
讓他和其他志工擠在一塊,對著入場者漠然地喊
“在玄關處換了脫鞋才可參觀”。
那是他們主要的工作,
而老趙也漠然到都沒見到創造他的
我的走入。

我走到地下室的展間,在一張長凳上盤腿而坐,這時傳來一個女志工造作的聲音
“先生  請你把腿放下來  這樣很不雅觀”

我愣住了,呆看她一眼,她猶是沒看著我的又將話說了一次,“不雅觀”三個字
特別加重聲調。

我決定整她
微笑走上前問她叫什麼名字,她下意識地趕快將自己身上的識別證蓋住,
”怎麽了嗎?這裡是公共場合
本來就要端正“她這麼說。
“盤腿坐是不雅觀嗎?這裡有這條規定嗎?我倒想去問問看……”我轉身上樓

我上去時她也跟在我後頭,嘴裡叨念道
”我們是退休老師耶,來這裡是當志工,服務人群耶!年輕人!你怎麼可以這樣跟我講話!“
她還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那你知道我的年紀嗎XXX女士?
我停下反問她
她驚訝著我竟然早先就看到她名字,
她趕快又將她的識別證蓋住,這才想到自己的多餘,趕緊走向一旁早已了解八九分的老趙向他重述這一切,但老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讓她更生氣惱。

我清楚老趙,
他思考起那句“我們都是退休老師的話”來了
~是啊,為何我退了休要到這來叫人換拖鞋,他還想起了他那間有被舖的書房,”這種天氣我若是窩在床上讀書都比在這有生氣“。

那女志工轉向平時要好的、會一起互道八掛的志工說去,但說來也巧,她正好見到我取了一張申訴單準備離去,她憤然地繼續訴說。但周邊喚人換脫鞋的聲音蓋過了她的敘述,那聆聽的志工有張摸不著頭緒的表情。

臨走前,我看了老趙一眼,
我知道他有了第二次覺悟,
只是這次……
不是我賦予的。